多年来我一直搜集新文学版本书，尤其以鲁迅和周作人为主。因为开始的时间较早，所以成绩尚有可观。惟独鲁迅为瞿秋白所编的极为珍罕的《海上述林》一直觅而未得，成了心头一大遗憾。
《海上述林》1936年出版，只印五百部。其中皮脊麻布封面一百部，硬脊蓝天鹅绒封面四百部。岁月匆匆，留存至今的当然极为稀少。某日游厂肆，一位与我相熟的老师傅说，他收旧书时发现一本《海上述林》下册，当即为我留下，悬价三百。我虽有些犹豫，但不忍拂他的好意，收了，只觉得此残书恐永无完璧之时。同时我也清楚，某店十年前曾摆出一套天鹅绒封面的《海上述林》，要价三千，居然卖了。所以以此残本要三百元，还是人家照顾我的意思。
春去秋来，中国书店办书市，我去转了转，无所获。返身欲走，见平台下有一玻璃柜，内陈旧书数本。我眼睛一扫，只见一本摊开的书的厚度、纸色绝似《海上述林》，心知此又是一残册，但不知为上为下。走上前请店员拿出，翻至扉页一看，竟是上册，心里不禁一阵狂跳。又见空白处题有数跋，仔细读去，其原主人云，此书一出，人们争相购买。他去时已晚，未能购得，意甚怏怏。不久，卢沟桥事变，抗战军兴，他有一好友欲投笔从戎，行前处理书籍，将此书让与他，他因而大喜。后来朋友因事未能成行，欲向他索回此书，他则坚不撒手矣。书的空白处，此人又绘秋白头像一帧及录遗词数阙。
读完此数跋，见尚有两跋，续读之，心中不禁一惊。原来此两跋的作者为李吉力人，新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家。一跋讲得书经过，云在解放初期某地参加学习班时，与人以十数斤粮票易得此书。推想因当时干部实行供给制，所以须以票证等物为中介。又一跋云读后甚有收益，惜此书只有上册，未知下册何日可得，乃并而读之以为一乐。
问价，只120元。急付之。我将书拿在手里后，感到它是这般不同寻常。它和上面的跋语似一段沉重的历史，一片迷漫的烟云，一个遥远而有力的声音，唤我走向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界。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搜寻旧书的乐趣所在，但我非常喜欢透过旧书而引起的对历史与人生的冥想与陶醉。
